2003 年的中国互联网正处于一场无声的核裂变前夕：门户网站的广告收入节节攀升，短信增值业务像印钞机一样日夜轰鸣，而搜索引擎则被视作下一座尚未被完全开采的金矿。周鸿祎和他创办的 3721 正站在这座金矿最惹眼的矿脉上——“中文实名上网”的概念既新鲜又刚需，短短几年装机量便突破七千万，几乎成为每台 Windows 电脑的默认配置。
资本闻风而动。那一年春天，马云带着一张 6000 万美元的支票和一份尚未落字的股权协议，从北京飞到杭州，再让周鸿祎专程赶来面谈。湖畔花园的会议室里，空调嗡嗡作响，马云语速极快：阿里要的不是单纯的财务投资，而是“技术灵魂”——收购完成后，3721 的核心团队全部保留，周鸿祎出任集团 CTO，直接向马云汇报，统管搜索、广告系统、电商数据后台三大板块。
6000 万美元在当时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创业者心跳加速的数字：它相当于 3721 上一财年营收的十二倍，足以把公司账上的现金储备瞬间放大到同量级竞争对手的三倍。更诱人的是马云口中的“阿里股份”。2003 年的阿里巴巴尚未上市，淘宝刚刚内测，支付宝还只是技术论坛里的一个 Demo，但马云坚信“电子商务+搜索”会产生化学反应，他愿意用未来的增量空间换取当下的技术引擎。
周鸿祎心动，却也迟疑。他花了三天时间，把阿里的技术架构翻了个底朝天：淘宝的代码散落在几十台组装服务器上，数据库用 MySQL 勉强撑着并发；B2B 站点每天夜里靠人工脚本把白天的交易数据批量同步到分析系统；传说中的“云计算”还只是马云 PPT 里一个手绘的箭头。这与 3721 自研的分布式索引、动态反作弊、浏览器插件热更新相比，简直像冷兵器与火药的差距。
更大的焦虑来自文化。阿里当时已有“中供铁军”——上千名地推销售员日夜奔袭长三角、珠三角，用话术和酒精拿下一家家外贸工厂；技术团队则被戏称为“后台保障组”，职责是在销售签完单后把 Banner 挂上去。周鸿祎担心，一旦加入，自己会被绑在“销售战车”的尾巴上，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“CTO 吉祥物”。
杭州回京的飞机上，他反复推演三条路：接受阿里，坐拥 6000 万美元现金加潜在上市红利，但可能失去技术主导权；继续独立发展，3721 手握现金流却面临百度、Google 的正面围剿；第三条路则是待价而沽，寻找更懂搜索的买家。
命运很快给出了选项。一个月后，雅虎总部派出亚太区投资总监来到北京，在嘉里中心顶层的西餐厅里摊开另一份协议：1.2 亿美元现金，全资收购 3721，周鸿祎出任雅虎中国总裁，直接向硅谷汇报。雅虎承诺保留 3721 品牌三年，所有技术路线不变，甚至允许他在北京单独设立“搜索与客户端事业部”。
数字翻倍、汇报线直通硅谷、技术自主权白纸黑字——周鸿祎几乎没有理由拒绝。签约那天，他在合同末页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，心里却闪过一丝对马云的歉意。
然而并购之后的故事并未按照剧本上演。雅虎总部对中国市场的耐心只有短短两年。2005 年，杨致远决定把雅虎中国并入阿里巴巴，以换取阿里 40% 股份；周鸿祎则被要求在“搜索+电商”的新战略里扮演“技术外包商”的角色。当他发现 3721 的搜索结果被强制导流到淘宝商品页时，愤而离职。
十年后，阿里赴美上市，市值一度突破 4500 亿美元。按当时股权比例折算，马云 2003 年开出的“股份+现金”方案若被接受，周鸿祎的身家将轻松超过 10 亿美元。而雅虎中国的业务则在阿里体系内被逐渐边缘化，直至 2013 年彻底关闭。
周鸿祎后来在自传中写道：“我不后悔卖 3721，我后悔的是卖错了对象。技术人总以为技术决定一切，却忽略了文化与战略的生命力。如果 2003 年我再多一点耐心，或许今天的故事会完全不同。”
历史没有如果。2003 年的那场谈判，像一次平行宇宙的分岔口：一条通往阿里，一条通往雅虎，最终两条路在 2005 年再次交汇，却早已物是人非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，那间湖畔花园的会议室里，马云曾真诚地伸过手，而周鸿祎出于骄傲与误判，选择了转身离开。
